*一发完结,欧阳视角。
我非常讨厌去适应新的环境,也讨厌去适应新环境的这个过程。我不懂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那么多应酬和社交。我看见过无数次握手言和的下一秒背道而驰、嚣张撕破善意伪装的人;也见过衣冠楚楚满面春风的商人却恼于与蹒跚的老人意外的碰撞;还见过自以为架起墨镜世界就在他脚下、心有多大眼有多瞎的人。
从很久以前我就不说话了,也不想发出一点声音。
假如不是我把世界看错了,那就是它欺骗了我。
大学之于我,是解脱和噩梦并存。
看见陌生人我会感觉到十分焦虑,但凡能绕路避开的,我决不会允许他开口向我说一个字。习惯性挂起来的耳机和随身携带的掌机给予我安全感,能将我和其他人分离开来,自成一个世界。然而长时间地将耳朵泡在相对暴力的音量中,听力会受损。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耳鸣非常严重。
根据我模糊的记忆,在初中之前我应该还是个街头的小霸王。崇拜(害怕)我的小朋友,会扎堆用自己的零钱拼拼凑凑,勉强凑出一支牛奶冰棍的钱,在馋得流口水、各种羡慕的眼神里,我会将冰棍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潇洒地把竹签扔进垃圾桶里。当然我没让他们知道,回到家时我被我爸摁在沙发上揍得屁股开花,还附赠半小时的罚站。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每日循例的“你看看别人家的小孩”,也许是循序渐进的打压式教育,也许是妈妈在街坊前自以为幽默地取笑我的缺点而不是我期待了一个星期的褒奖。
我变得沉默,变得敏感、怯弱。我拒绝和他们谈心,用冷暴力制衡热暴力。他们在我这里储存的信任度已经跌至负数。到高中时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回温,因为我住宿,他们没时间“教育”我,我也不用费力去顶撞。而直到高考填报志愿,我再一次忤逆他们的意见,毅然选择了自己所钟爱的专业。
我将他们的不满和责骂丢在脑后,痛快地闷在房间里打了一个暑假的游戏。
毕竟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我就觉得打游戏不错。
在刚开学的时候我认识的第一个人是老高。假如除开我从没上线过的方向感、死活不愿意开嘴问路的破性子、被学长第三次看到实在忍不住直接下楼把我领走、被汗水浸润黏黏糊糊的T恤这些尴尬的、我的生活常态,那这个开学算得上是比较舒心的了。
因为在需要靠欧气才能横行游戏的学园生活里,没有什么是抽出一个ssr搞不定的,如果有,那就再抽一个。能用欧气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根据群里的聊天记录,还有第一面的直觉,我已经把他划分到“好相处的人”这个范畴里了。他长得帅我是承认的,能被全院女孩子偷偷摸摸喊白月光的男生当然不能差到哪里去啊,一个人瞎可以,总不能全院都瞎吧?
老高乍眼看上去、不说话的时候很冷,像一块天然的大冰山。
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像消毒水和沐浴露天然混合起来的香气。有一回他把外套借我穿了一下午,我整个人闻起来就像老高本人。
事儿还挺多。
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咄咄逼人,还会用酒精把书桌包浆。
他最神奇的地方是能掌握我的口味和习惯,还能拿捏我的软肋七寸。
——你们男神都是这样的吗?
应该大概只有我们老高吧。
不小心撞破了他心里的秘密、说不出口的苦涩,作为补偿,我十分愧疚地陪他去找专业人士咨询。他不介意,甚至十分信任我,反而我被惊得措手不及。我不太习惯这种交换隐私式的相处方式,过载的信息量使我觉得极度没有安全感,我也不擅长对别人倾诉烦恼。但很神奇的是他成为了唯一一份的例外。
他在我身边能舒缓我难以名状的焦虑和紧张。
甚至能不借助手机跟他面对面交流。
他一点一点地让我变得能和这个世界和平相处。
我没有任何洋洋得意的意思,也没有抹黑老高的意思。他一定长期被各种心理压力困扰着,无非就是家人过分的期待,被“高富帅”这个标签吸引过来、千千万女生的幻想,还有他无形中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压力。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在我看来父母落在子女身上的期盼不叫梦想,是人生最大灾难之一,凭什么要搭上我的人生去弥补上一辈的遗憾?
还有些女孩子也挺莫名其妙的。旁敲侧击地问我要老高的联系方式,课表,喜欢的牌子,饮食的口味。我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微信的,跟老高提了一句以后他只说了一句不准告诉她们,然后又问我要不要双排吃鸡。要的要的,专业人士的建议是要转移注意力,况且他还是个神补刀的好队友。
她们将自己幻想的老高重新塑造,但是现实生活又不是galgame,氪金存档回头还能再攻略。一开始我不怎么懂,“她们喜欢的不过是表面上的我,标签化看表象。”,只记得和老高一起在从教学楼走回宿舍的那段路上,一脸淡然地拒绝了无数合影和情书。
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喜欢她的优点,包容她在现实里逐一显露出来的缺点啊。
新垣结衣就不一样了,她就是完美的。
没有缺点。
有一晚在半睡半醒间,翻身的间隙里,我隐隐约约看见老高在床上枯坐着,拿着手机,好像就保持了这个姿势一整晚,眯缝着眼看过去,仿佛掌心里还握着一捧光。我记得自己下意识嘟囔了一句,“老高记得穿外套小心感冒。”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他压根没听见,但是我尽全力了,我困得连嘴唇都张不开。我觉得他总是想太多。这样不好,所以连在梦里我都扯着他玩儿新游戏。真是尽职尽责的好舍友。
我这张嘴仿佛开过光。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老高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我听得很清楚。
他说,欧阳,你有毒吧。
我从被子的这头钻到靠近老高的那头,用掌心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高述同学发烧了。这哪能怪我的嘛,我都让他记得穿外套了。然后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根据他的指收拾好以后——“酒精棉带几片,消毒水拿那瓶小型分装的,口罩也要,你也给我戴上”——火速把他拐带去了医院。我不明白一个病人为什么这么能折腾。
不过这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又像溺水时奋力要捉住的救命稻草。
人在生病的时候大概会比较脆弱。话也比较多。
他挂着口罩,每隔十五分钟就要擦一次手。这位挑剔的病人蹙着眉对医院抱怨颇多,说:“我们就不能去药店随便买点药,非得来医院这种病菌的天堂生物的地狱吗?”我帮他拎着药不说话,兜里还装着他的酒精喷雾,觉得他现在这种样子怪新奇的,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还挺好玩。
然后在我帮他消毒完椅子后一秒,护士小姐姐十分不耐烦地把老高摁在座位上,手劲惊人,没给老高留下任何反应时间,针就扎进去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我在心里给她鼓起了掌。药水包挂在杆子上,一滴一滴淌进他的血管里。
医院的白炽灯晃得眼睛疼,照在老高手上,惨白惨白的。人来人往,只有他坐在原地,露出一双眼是湿漉漉的鸦色。我错开眼,稍微往他身边凑近了一点,声音被闷在口罩里面,他不准我摘下来。
“老高,听音乐吗?”
他瞥了一眼我握着的耳机,软趴趴的线垂落下来。他歪了歪脑袋,说好。
我用酒精棉片把耳机擦了好几遍,服务周到地将耳机直接塞进他的耳蜗里。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我拿了掌机在玩游戏,过没多久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稍微一低头,下颔抵着的是老高的前额和头发。他睡过去了,幸好衣服穿得够厚能保暖,但是放在扶手上打着点滴的手大概是冷的,只好单手拽下我的围巾垫在他掌心下,尽可能地帮他保暖。
歌单切换的间隙里,不清楚是我的错觉,又或者是真是存在的。
人声鼎沸的医院里,我居然能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声欧阳。
像滚落耳边的雷。连手上的动作也卡顿了一秒。
屏幕的画面静止在gameover的字样上。
我反应慢了三拍,神是鬼差、下意识、慢吞吞地回了一句“在呢。”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熟睡的人对话。
但是在这一瞬里我又想了很多。那些无数个他欲言又止的瞬间得到了解释;他复杂的、纠结的、所有的情绪起伏我都能读懂了;我以为半年前撞破的秘密让我看到了真正的他,没想到还有一个隐藏至深、他自己都不敢让我触碰到的灵魂。
我叹了口气,感觉无可奈何。
倘若横亘在他面前的只有与父母不和、外界过分的期待,我能理直气壮地让老高不要介意,只管过你的人生。
但是人生很现实。这根本就是无解。
有时候我不是看不破,我只是不能说。
很难说我会不会主动坦白,又或许我只是在等他一个考虑清楚的空当。
我不能说孰对孰错,人生从没有固定的轨迹和模板。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接下来这趟人生能开心、满足、幸福。
注:*“假如不是我把世界看错了,那就是它欺骗了我。”原句来自泰戈尔,“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他欺骗我们。”
*“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来自《无声告白》
欧阳比老高难写太多了,在我理解的范畴里,我认为欧阳这种性格的根源是父母。腼腆的,怕生的人保不准以前还是个街霸,比如我。长时间的打压式教育会让小孩子变得敏感脆弱又自卑,而在虚拟空间里,反正不用面对面,反而能释放自我。我觉得欧阳没那么迟钝,他时能感知到的,无论是老高对他的好,还是老高挣扎着的感情。
谢谢上一篇大家给我的红心和蓝手,希望这篇也能写出一个独一无二的欧阳。